父親


祖父是在歲底不足,年廿九,家家歡聚團年時辭世的;父親卻是在春節後,年初六,家裡一片愁雲慘霧下生下來的。過不了幾年,祖母也因為養家活口,辛勞過度,一病不起,只有無限傷痛的,將父親託付與六十多歲的姨婆撫養。

家境貧窮,人丁單薄,生活艱難,父親沒能進學館唸書,只能在私塾裡呆了三年。可是,父親卻會得讀書寫字、吟詩作對、發票算帳,成人之後還當過間義學幾年校長。書讀得少的人,不一定沒有謀生的能力。父親就憑著營商有道,辛勤苦幹,討了兩個媳婦,長養了八個孩子。他對孩子供書教學的承諾,是祇要讀得上,再艱難都會供給。

父親喜歡吃,尤其是甘脆肥濃的菜餚和海鮮。他不但會吃,還會燒;會得燒飽參翅肚,山珍海錯;還燒得出三十二道菜,要吃上三天三夜的满漢全席。最懷念他燒的鴨膶腸釀焗禾花雀、豬網膏燉大蟮、杬角油條焗禾蟲、鯪魚腸蒸雞蛋、紅燒元蹄、百寶鴨和團年飯享用的一品窩。也是因為愛吃,老人家甚麼心臟病、痛風、高血壓都給患上了,每天要服用廿多顆藥丸,維持身體器官功能運作。然而,早上還可以晨運行山,上茶樓喝濃似墨汁的普洱,逢周一仍然出席大酒家名厨精心烹調的耆宿美食會,大快朵頤。雖然是這樣,他還是活過了古稀之年。

愛揀飲擇食之外,老人家還愛讀書,甚麼書都拿起來讀讀,既說自己是雜家,又說「秀才不出門,能知天下事」;加上十歲左右就去當參茸海味鋪學徒,然後是中西藥材成藥店,然後是當鋪打雜,然後是自己成立家進出口貿易行號,見過的東西不算少,所以揀選東西也很在行。父親經常對我們說,用一雙眼睛去掂量事物,要分辨出雌雄,要估量到斤兩,要測計到距離和速度,要穿透事物的表面,要判別出是非;最為重要的是,要會得看一樣米吃出的百樣人。

和父親一起生活的時間不算太長久,為了培養孩子們獨立自主的精神,他定出了孩子成家立室之日,便是遷離老家之時的規定。老餅廿五歲便成親,然而自十五歲開始,便有幸追隨父親十年,終身受用不盡!